拈花一笑蕴诗情——《炉边诗话》读后感|暑假读一本好书优秀作品
读金性尧先生的《炉边诗话》,就像走进了华夏诗国的地图,一首首古诗如同一个个诗意的坐标,我循路而行、拾级而上,一路上探寻诗句背后的故事,领略诗中独有的绚丽风景。
《炉边诗话》中有一条明显的时间线,以《诗经》为起点,以“戊戌变法”为终点,中间跨越了数千年的时光。数千年中优秀的诗文浩如烟海,而金先生如采珠人,采撷其中的珠贝再串珠成链,为读者带来一场解读诗文的盛宴。
金先生谦称这本书是“百衲衣”,好像一块块碎布拼接而成。在我看来,它更像百宝箱,每一篇文章都是一件宝物,盛满我对诗情画意的向往,其中有感悟、有探究、有专研、有金先生独有的幽默与风趣,也有他冷峻的思考和审视。金先生读诗真是妙事,他总能读出我们看不到的风景,先是惊奇、讶异,细思之后又恍然大悟,换来会心一笑。
闲处读书,以静致远
第一次看到《炉边诗话》的书名,我误以为是吴乔《围炉诗话》的翻版,翻阅之后才发现,这是两本截然不同的书,《围炉诗话》像是志同道合的文人围炉品茗时的热切争论,行文活泼不拘一格;而《炉边诗话》如同暮年老者独坐炉边,将自己毕生的学诗感悟书写下来,他说余生“就像每天撕下一张日历,薄薄一张纸,撕一张就少一天了”,话虽有黯然之意,但纸上的文字却灵动活泼。
金先生考证《诗经》中的“七月流火”篇,他说“流火”并不是天气渐渐转冷的意思,而是有一颗红色流星向西南方向飞逝而去,在无尽的宇宙洪荒中,这一点流火还如同萤火一般瞬息即逝,而恰好诗人看到了这一幕,并联想到“九月授衣”,之后,诗人又联想到春天的到来,欢欣之情已经在他心底雀跃了。
金先生喜欢隐在诗文之后探究,而且他总有自己独特的观点,从自然现象联想到社会制度,从表面行为联想到人心人性,看似“平平无奇”的诗句被金先生解析得妙趣横生,也常常让我唏嘘不已:原来书中这么多学问是我不闻不知的。
金先生说“闲处读书”,这里的“闲”是让心静下来,只有静下来,才能为心腾出空间,留一方心田播种诗意,更是让我们“学会读书”。可是,对于现代人来说,得一个“闲”字何其艰难,我们总是步履匆匆,每个人都像和时间赛跑,好像没有一刻能闲下来。偶尔夜深人静时,我也会懊恼自问:虚度的光阴都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能在流沙般的岁月中刻下痕迹的,唯有读书了。就像金先生一样,他能让自己的心闲下来,留一方不落世俗的净土,在这里耕耘、播撒、收获,在闲处得解脱,在静处得超脱,这是我们最该向金先生学习的地方。
连灵魂一同隐居
金先生评价陶渊明,认为他最伟大之处就在于“真实”,他引用、分析了历代评论家的观点,肯定了陶诗“冲淡、恬静、自然”的风格,而陶渊明之所以能影响之后的历代文人,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诗歌,更是因为他真实、清高的品格。他能够毅然舍弃官场融化,回归到平淡的田园生活中,而且是“连灵魂一同隐居”,这是非常难得的。一个人能够从名利场中挣脱出来,重新回归自然、回归一颗赤子之心,这样的选择难能可贵,能真正做到“连灵魂一同隐居”的人,古往今来确实少之又少。
所以,金先生不但是在评价陶渊明的田园诗,更是在追寻他高尚的灵魂,正如钟嵘所言,“每观其文,想其人德”,陶渊明就有这样的魅力。平时我们读陶渊明的“锄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多联想到一派田园劳作的景象,但是陶渊明真正要表达是“但使愿无违”,这里的“无违”就是他保持高尚人格的初心,这份高洁的情怀实在是非常难得。
金先生总是信手拈来一般,把诗中的道理浅浅说出来,其中深深的意蕴却让人一品再品。读到此处不禁心向往之,希望自己也能像五柳先生觅得自己的一方南山,能够在这里“连灵魂一同隐居”;抑或像金先生一样,能够在静谧的夜晚与古人畅谈,这种灵魂的契合总令人羡慕不已。
谪仙梦一场
既然是写诗话,唐朝的李白一定是绕不过的一个人,金先生写李白与众不同,他是从李白诗中的女性形象切入的。他总结了李白写过的形形色色的女性,从邻家女到酒家女,从及笄少女到村中老妪,从妖娆歌女到山野农女,甚至还为开元盛世的杨贵妃留下了脍炙人口的《清平调》三首。
金先生认为李白诗情烂漫,才华横溢,但是,他太急于表现,想尽一切办法要实现自己的仕途梦,所以,他才会极尽赞美皇帝的妃子,用写千秋文章的笔写下对这位妃嫔的赞美。李白确实因为文采斐然讨得皇帝和妃子的欢心,但是,在皇帝眼中他不过是一个为玩乐写文助兴的“闲人”,皇帝从不会向他咨询治国之道,更不会向他问计天下。李白的政治抱负终究落空了,因为在当权者眼中,最不缺的就是治国良臣,但是缺少一个懂得风花雪月、能写尽风流文字的才子,所以,皇帝欣赏甚至纵容李白,而李白却误以为皇帝欣赏的是他的政治才干。两个完全不同的出发点必然会交错而过。
李白看透这一切后毅然离开长安,他说自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而梦醒之后的李白并没有像陶渊明一样选择“连灵魂一同隐居”,而是另谋“报国之途”,最终因为叛乱堪忧。所以,金先生无不惋惜地评价“李太白只有一个”,在诗歌的国度中李白是翻云覆雨的君王,但是在风雨飘摇的乱世,盛唐的繁华只能反衬他的悲情与落寞,谪仙梦一场,不禁令人扼腕叹息。金先生寥寥数语告诫我们:审时度势固然重要,自知者明同样重要,有时候“百无一用是书生”,哪怕心中的理想再宏大、再绚烂,也不过是一个人的狂欢而已,除非李白也能像辛弃疾一样“倚天万里须长剑”,可是,浪漫如斯,最终只换来千年的叹息。
融会贯通,信手拈来
读《炉边诗话》,除顺序阅读外,我还常常回顾或跳读,因为诗坛中的人和事总在特定时代中纵横交错,自然而然会由此及彼或由彼及此,而金先生给了我们一份随时可以统揽或飞掠的“地图”,在读这本书的时候,这种感觉尤其强烈。
比如在读《杜甫写马》中,金先生对前人的评论给予了高度肯定,这些评论者将杜诗读出了新的内涵,所以评语也是妙语连珠、神采飞扬,金先生把这些评论者比作“杜甫的钟子期”,从中就能看到英雄惺惺相惜的感觉。金先生对诗文的评价往往是娓娓道来,真如同炉边闲话一样,就在这从容的讲述中,一些平时烂熟于心的诗篇总能让人品出一些不一样的味道,金先生有这样的笔力,能够让读者跟随他的讲述进入“胜境”。
杜甫的写过“贺公雅吴语”(出自《遣兴五首》其四),而贺知章写过“乡音无改鬓毛衰”,两者相互印证,于是我又返回到“贺知章还乡”一章重读,这种回溯阅读总是让人有新的收获,同时也能拓展我们的阅读深度,就像金先生一样,以“闲静之心来做学问”。
从“乡音无改”中,金先生放飞思绪,他想到李白说的是四川方言,而杜甫说的是河南方言,贺知章说的是吴侬软语,他们齐聚长安,想必和长安人交流“一定很吃力”,读文读到倦怠处,这寥寥几句闲谈立刻让人会心一笑,顿觉金先生始终不改童真,他能以孩童般真挚的目光拨开历史的风烟,看到始终的盛唐气象,也看到当时文人的意气风发。这种闲处得趣的笔法,金先生用得恰到好处,而读者也能从中有所思、有所悟,跟随金先生的春秋笔法,展开一场畅游诗境的曼妙之旅。
博引趣考,引人入胜
凡做学问者,必离不开考证,金先生在《炉边诗话》中的考证可谓别具一格,他经常会推翻我们习以为常的认知,带读者走进特别的诗韵意境中,这样的感觉在读《风雪夜归人的“人”是谁》时最为明显。
《逢雪宿芙蓉山主人》是小学课本中的内容,“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也是我们耳熟能详的句子。在金先生的解读下,我发现这首小诗居然蕴藏着这么丰富的意趣。他考证了风雪夜归人中的“归人”是谁,在我们的认知中,这个夜归人可能是诗人自己,也可能是一个过路投宿的人,但是,金先生提出了不一样的见解,他首先否定了过路人这个观点,因为过路人可以是“夜行人”而不是“夜归人”,所以,“夜归人”可能是诗人自己。但是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主人的邻居,也就是邻人。这样一想,这首小诗的意境就更加开阔了,我们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深山雪疾,风雪之夜万籁俱寂,偶然传来几声犬吠,还有推开柴扉的声音,诗人确定是邻人冒雪归家,这寂静的寒夜里“更有可以共语之人了”。读到这里,不禁感叹金先生果然是妙人,他笔下的风雪与归人都因此多了一分暖意,而读者心中也会因此更加熨帖。
而在“韩愈贬潮州”一篇中,金先生详细叙述了韩愈因上谏佛骨一事获罪,他被贬潮州时女儿卧病在床,朝廷容不得罪臣家属在京,将韩愈十二岁的重病女儿逐出京城,这个女孩最终死于商州层峰驿。韩愈返京后路过女儿的坟墓,写下了“百年惭痛泪阑干”的血泪之词,而金先生也毫不留情地抨击了唐代的政治制度,冷血而缺少人文关怀。金先生“以诗为匙”,探索着被历史遗忘的蛛丝马迹,他总能在其中有不一样的发现,而且还能考证出令人信服的证据。
对于现代人来说,能够这样静下心来、沉下心去做学问的人真的越来越少了,我们汲取知识,却疏于思想,思维很难向纵深处钻探,总缺少了金先生读书时的“钻劲”。读《炉边诗话》的时候,我一次次感慨于金先生的学识之渊博、考据之严谨,又得趣于他诙谐的文笔和出人意料的考据结果。
“句句有意,字字有情”,这是我读金先生《炉边诗话》的最大感触。在人心浮躁的年代,《炉边诗话》就像冰镇的果酒,愈饮愈清,愈饮愈醇。翻开书页,灵动的文字能够让我们静下来、闲下来,循着一篇篇古诗探寻他们背后的故事,这将是一段充满惊喜的旅程,因为我们有金先生这个睿智而幽默的向导,他随手一指,就是一处被我们忽略的风景。落笔之处,总能让我们透过岁月的风烟寻觅到久违的诗意,沿着金先生笔下的古诗地图,探索时光深处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