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恩\师

  少年时期的我,对文学情有独钟。虽无大量书籍可读,也没名家指引,但却在有限的阅读中找寻到一方乐土,时有作文在语文课堂上被当作范文朗读,也偶有诗文在刊物发表。或许正是因为对文科的偏好,我的理科成绩勉勉强强。初中的时候,老师总是有意无意地“告诫”我:“光语文好,有什么用呢?”无奈当时的我并没有把老师的话听进去,听得多了,反而更加厌恶理科的学习,把大量的时间都投入到文学阅读和写作上了。当时我心里其实是有点埋怨老师的,为什么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我的理科不好呢,你说我不好,那我就“不好”给你看!同时心里面也在暗暗较劲:我要是将来做了老师,一定要鼓励学生发挥特长,尊重学生的个性,引导而不是打击……

  结果中考后,我便受到了真正的“打击”,中考成绩决定我只能选择一所乡镇中学就读,而那所学校离我家很远。记得开学的时候,爸爸和我骑自行车去学校报到。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没想到竟然那么远!骑着骑着,已经快到和其他县市交界的地方了,才终于看到学校的大门。其实现在看来,就读的学校虽地处偏僻,但不得不说确实是个读书的好地方:三面被农田包围,东侧则是一条通向邻县的大河,可谓遐州僻壤,周边也没有任何娱乐设施。我寄宿在学校,在这里度过了3年高中时光。多年之后,印象最深刻的仍然是我的班主任蒋康乐老师。

  或许当时因为是农村中学,学校的师资力量不够强大,20多年前也没有“择校”“择师”的说法,考到哪里就是哪里,分到哪个班就在哪个班就读。分班之后,我意外得知,我的班主任居然是一名体育老师!现在好多地方正在讨论体育老师能不能当班主任,而我的学校多年前就“实现”了,如此看来,还挺“前卫”的。体育老师做班主任,最大的好处就是“今天体育老师生病了”的事情几乎没有发生过,大家都愿意上班主任的课。

  在20多年前,乡镇老师大部分是“亦工亦农”,无论是穿着还是气质,都有点接近于农民,而蒋老师不是。初识蒋老师,就被他的气质所折服:高高的个子,走路带风;讲话干脆利索,中气十足,很有气势;再加上当时蒋老师就戴着一副变色眼镜,乍一看,更具神秘感。高一的学生,都会私下里对老师“评头论足”,蒋老师在学生心目中的形象明显占了上风。

  后来,爸爸也曾告诉我他对体育老师担任班主任的隐忧,但是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班主任老师这个岗位,最需要的是责任心和亲和力,甚至只需要一张和颜悦色的脸。胡适曾在《我的母亲》里写道:“世间最可厌恶的事,莫如一张生气的脸。”蒋老师亲和、亲切,拉近了与学生的距离,我就是在蒋老师的引导下理解了教师职业,并最终选择走上了教师岗位。

  虽然蒋老师是体育老师,但作为班主任,他和其他班主任一样“朝五晚九”,甚至更甚。农村的学生早上比城里的学生起得更早,老师们大多吃住在学校或者家住学校附近。后来我们才知道,当时蒋老师才大学毕业分配工作没几年。因为家在学校附近,有更多的时间管理班级,他和其他班主任一样看早读、查宿舍、开班会、带学生出操、给学生写评语等等,也丝毫不比其他班主任逊色。或许正是身为体育老师的缘故,蒋老师有更多的时间与学生交流,体育课上与我们一起打篮球,毫无所谓的“架子”;学生犯错的时候,也与其他老师的处理方式不一样,有时候是操场陪跑,有时候是“罚”到篮球场上定点投篮,总之宽严相济,严中有爱。亲其师,信其道。蒋老师的付出,大家看在眼里,暖在心里,心里面都暗暗地较劲:要给老师争光!同学们偷偷地给他取了个绰号——“康乐老师”,健康又快乐。

  但一段时间学习下来,我的“老毛病”又犯了:语文成绩遥遥领先,理科不忍直视。老师们也没少找过我,但大多依然是“光语文好,有什么用呢?数理化不好,还是考不上好的大学”之类的说教,我初中就已经听腻了。虽然我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只会重蹈覆辙,但就是执拗地把时间花在阅读和写作上。还在日记的字里行间自怨自艾,觉得没人理解自己,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只是给自己找个聊以安慰的借口罢了!

  期中考试之后,我的语文成绩遥遥领先,数学成绩却惨不忍睹,第一次师生谈话也“如期而至”。对这次谈话,我的心理建设是:大不了还是那些说辞,比如“光语文好有什么用”等。我一到蒋老师的办公室,看到蒋老师摊开了我的作文本,顿时就有一种绝望的无力感——说教又要来了,内心的抗拒充斥全身。

  原以为蒋老师会训斥我的偏科,没曾想他的第一句话竟是:“我很佩服你,在这个年纪写出这么好的文章,如果我的作文也像你一样好,那该多好呀!”

  这是第一位欣赏我的班主任,他的话如同暖流一般淌进了我的心,我的脸颊也红了起来,有些感动,有些羞愧。蒋老师又说:“你看,我是一名体育老师,特长是篮球,但如果和你们一起踢足球,恐怕不是你们的对手。下次踢足球记得喊我哦,不过,不准笑话我。”

  蒋老师的“示弱”,一下子击中了我的内心。长久以来,我都没有正视自己的弱项,而只想着用强项语文去掩盖,去逃避。但蒋老师却能如此坦然地面对自己的弱项,还要向我们学习。听过了那么多老师的父母的有意或无意的“语文好无用论”,少年的心早已坚如磐石,不想再做任何改变,但就这么一句赏识的话,瞬间击溃了我的“盔甲”,让我如沐春风,戒备的心一下子放松了。我嘟囔了一句:“所有老师都说偏科没有用,考大学都没希望,可是我就是偏科,我能怎么办呢?”

  “这不是偏,这是你的特长啊!许多人羡慕还来不及呢!当然,如果能将精力适当分配到数学学习上,我相信你的数学也一定能赶上来!”

  是的!我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语文学习上,只是不敢正视自己的弱项,幻想着通过语文成绩来掩盖自己的薄弱,不想把自己薄弱的一面展露出来。“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的道理谁都懂,但投射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却总是在刻意回避,害怕别人揭开自己的伤疤。蒋老师主动告诉我自己的弱项,老师的形象在我眼里反而更真实、更高大了;又和善地精准指出我内心最薄弱的环节,让我理解并接受,主动愿意去做出改变。古人云:“天地之气,暖则生,寒则杀。故性气清冷者,受享亦凉薄。惟气和暖心之人,其福亦厚,其泽亦长。”我是真切地感受到了!

  美国著名心理学家詹姆斯曾说:“人性中最深切的本质就是被人赏识的渴望。”学生也不例外,他们渴望来自老师的肯定,可以是一个微笑,也可以是赞许的眼神,抑或殷切的期盼。长久以来,当别人一提到这个话题的时候,我便条件反射式地抗拒,继而造成了这样的局面。而蒋老师从赏识的角度告诉我的时候,我便欣然接受了!“良言一句三冬暖”,由此我开始真正地审视自己,尝试改变。

  我清楚地记得高二的时候,我在全市的征文比赛中获得了一等奖。蒋老师在班会课的时候,很郑重地给我颁发奖状,并自掏腰包赠送我一本纪念册以示鼓励。也许,蒋老师并没有觉得这本纪念册对一个偏好文科的学生意味着什么,但我内心感受到的激励却是无穷的。我想,将来我也一定要做这样的班主任,多发现学生的闪光点,多鼓励学生,真正做学生的“知心朋友”!

  蒋老师对我的关心和鼓励深深地改变了我,最终我也考上了大学,并且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现如今,我走上了教师岗位担任班主任已经十多年,“尊重学生、因材施教”是我工作中坚持的原则。教育的初心就是要有“仁爱之心”,当学生遭遇困境的时候,我努力用学生能够接受的方式去帮助他们。“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我也受到学生的尊敬和喜爱,并获得了“优秀教师”“名班主任”等荣誉称号。2019届,我所带的班级中有9名同学填报了师范院校,立志从事教书育人的工作。学生毕业后还经常与我联系,师生成为了朋友。2019年高考,数名“困境生”实现了突破,考取了理想的院校。那一年,我收到了两位学生家长赠送的锦旗。

  学生的成功就是我的成功,他们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而这一切,都离不开蒋老师当年对我的谆谆教诲。在我心中,他是值得一辈子尊敬的恩师。

  (作者单位:江苏仪征中学)

责任编辑: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