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科也快乐

  某日,一帮昔日学生来访,笑谈到网上流传的一个梗——“你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吗”,我和学生不约而同地说:“不是,我的语文是音乐老师教的。”说罢,相视大笑。

  遂谈起一些往事,学生说:“您是第一个教我们识谱的音乐老师,也是第一个帮我们把作文变成铅字的语文老师。记得我们那时还手抄了一本作文集。”我说:“对。叫《童心集》。”我进书房把这本手抄作文集从书架中找了出来。硬皮抄的封面已经有点破损,里面的纸也有些发黄,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脱页了,但里面的回忆却依然鲜活。那时我要求学生每个星期写一篇周记,写得好的或是有明显进步的就抄到这本《童心集》里。一年积累下来,几乎每个同学都有作品收入,有的同学还收入了好几篇,每个人都用文字留下了彼时的记忆。这本作文集有竟丰诗意盎然的《春雨》,有刘演妙趣横生的《给小鸟洗澡》,有涂湾的童真童趣《藏巧克力》,有春玲的小小烦恼《大大的书包小小的我》……每一篇都是一段童年的回忆。

  我对学生们说:“当初你们毕业,说这本《童心集》就给我保管了。从此,《童心集》就跟着我,从一个家来到另一个家。”学生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教我们的时候您还没结婚呢!”学生们又继续回忆说:“那时夏日早晨,教室里太闷热,您领着我们在大榕树下早读。”“有一次您带着口琴在大榕树下上音乐课。”“您教我们唱的古诗歌曲,好些我们都还记得。”

  看着当年的稚气小童长成意气风发的青年,与我亦师亦友相谈甚欢,几许感动,几许感慨。那一刻,我是幸福的。

  回想在乡村从教的20多年,我几乎是“左手音乐,右手语文”,一节课读唐诗宋词,一节课唱“do re mi fa”。

  第一年出来教书,就拥有了“语文老师”和“音乐老师”的双重身份。农村学校规模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要做的工作要排的课,一样也不能少。因此,教师跨学年、跨学科任职,专业不对口的现象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说真的,被安排兼教音乐我非但没有抵触,还满心欢喜。虽然我不是音乐专业班的学生,但在师范时,学校对音乐教学比较重视,我本人对音乐也非常感兴趣。所以,我不但在音乐课堂上如海绵吸水一般学习音乐知识、音乐技能,一有机会还会去音乐班蹭课,跟他们一起上声乐课;同时,我是班上的文艺骨干,学校举行文艺汇演,我曾多次负责组织班上的参赛节目,落实排练任务,多次担纲主唱或独唱。比较遗憾的是,非音乐专业班的我们只有在师范三年级时才有机会碰琴,不是钢琴(钢琴是音乐班的专利),是脚踏风琴。即使是脚踏风琴,我也非常珍惜每一次练琴的机会。每个琴点都早早守候在琴房门口,等着前一个同学的琴点时间一结束,就准时敲响琴室的门,从最简单的《粉刷匠》《小星星》开始起步,到挑战难一点的《小步舞曲》《献给爱丽丝》。对非音乐班的学生,老师只在课堂上稍讲一些琴法,不可能一对一进行指导,回课检查也很少。所以,要想练好琴更多的是靠个人去悟,靠课下的练习和琢磨。到师范毕业,每个人的学琴所得相差甚远。我或许比其他同学更努力一些,因此在同专业同学中表现相对优秀一些。尽管如此,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跟专业班同学的琴艺不可相提并论。

  兼教音乐挺好的。我当时的想法很单纯,就是可以名正言顺弹琴了。于是,我把放在学校杂物间无人问津、已经布满了灰尘的脚踏风琴擦干净。虽然脚踏风琴太老了,有些漏风,我依然兴致勃勃地让双手在已经发黄的黑白琴键上游走,上下起落,时而轻唱,时而低吟。农村的孩子听到我弹琴唱歌,都觉得很稀罕,他们聚拢在我身边,静悄悄地听,一会儿工夫就跟着我哼唱了起来。我给他们弹他们熟知的儿歌:《小星星》《两只老虎》《新年好》《小兔子乖乖》……我一首一首地弹,他们一首一首地唱。我的即兴伴奏只会简单的几种:全分解和弦、半分解和弦、柱式和弦、低音加和弦。可孩子们看到我左右手并用的样子就觉得我厉害极了,没有人挑剔我的技艺,一个个用崇拜的目光看着我。每个班的孩子都期待地问:“老师,您教我们吗?什么时候给我们上课?”

  到真正上音乐课的时候,我才真正感受到音乐课在乡村学校的地位。在多年前的乡村学校,从学校领导到普通教师都有着一种偏见思想:音乐课是一门副科,课程是要编排上去的,但实际操作起来是可上可不上的,一切都应“副”从“主”便。

  于是,我这个音乐科老师的身份就有些尴尬了。常常是我准备上音乐课时,该班的主科老师就通知我说:“丘老师,这节音乐你不用上,我来!学生的听写不过关。”有时甚至不用通知我,自作主张就把我的课“征用”了。没接到通知的我在教室门口稍作停留,看到主科老师仍雄踞讲台,我便识趣走开。偶尔我也会开玩笑说:“借了要还哦!”当然,这些话只是说说而已,主科老师占副科上课,那叫“敬业”;学生要抱怨老师不让他们上音乐课,那是学生“不知好歹”;副科老师要是为学生争取上“副科”的权利,那是老师“奇葩”。

  那段时间,我曾有感而发,写过这样一篇文章——《农村音乐教学的春天在哪里》。我历数了农村音乐教学中的种种现象,引用了我国音乐教育家贺绿汀的名言:“中小学音乐教育是关系到整个后代的文化修养、思想境界和道德品质的大事,决不能可有可无,等闲视之。”发出呼吁:“农村的孩子就像农村这片大自然一样洋溢着春天一般美丽的旋律,农村的音乐教学更应是一片扣人心弦、妙趣横生的天地。我衷心地呼唤——农村音乐教学的春天快些到来!”

  这篇文章发表在当地的教育杂志上,但人微言轻,一篇小小的文章不能改变什么。我只有耕好我们班的一亩三分地,对我们班的音乐课,我从不移作他用。

  这帮来访的学生总结说:“老师,您的语文课有音乐味,您的音乐课有语文味。”

  我颇感兴趣,问他们:“哦?还帮老师总结上课风格呢!你们都说说看。”

  学生说:“您教我们之前,我们偶尔也是会上音乐课的。可是,以前的老师从没教过我们唱谱。我们都是老师教一句我们跟一句,一直唱到下课铃响,可唱准的没几个。这还算好的,大多数时候,我们就是用音乐课来抄写语文作业或做数学题。”

  “还没说到我上音乐课有语文味呢!”我说。

  “就比如教我们认识7个音符,我们总是记不住‘1 2 3 4 5 6 7 ’这七个数字唱什么,您就用拼音把这几个音拼出来,‘1’就写成“duo”,‘2’就写成‘rui’,‘5’就写成‘sou’……”

  7个小音符的唱名本来是“do re mi fa sol la si”,因为“do re sol”这三个唱名在汉语拼音中是不存在的,我便用了相似的拼音代替,写成“duo rui sou”。这个法子我一直还在用。这样说来,的确有点语文味。

  “还有呢,您喜欢让我们朗读歌词。您说,好的歌词就是优美的诗句。”的确如此,这个法子我现在也经常用。音乐课上的朗读既可以是有感情地朗读歌词,也可以是按节奏朗读歌词。要根据教学的需要灵活应用。合理运用这两种朗读方式,不仅能让学生理解歌曲的情绪和意境,帮助学生唱准所教歌曲的节奏,同时也帮助他们在演唱时正确抒发歌曲的情感。

  “那现在说说我上语文课时的音乐味吧!说不定可以给老师的论文提供一些有用的素材呢!”我实在没想到孩子们还能记起多年以前的课堂,能还原当年的课堂点滴。

  “那就多了!”学生们说,“比如您喜欢用音乐营造氛围,记得上《开国大典》时,您就先让我们听《义勇军进行曲》和《我爱你,中国》,教《月光曲》就找来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比如您喜欢教我们唱古诗歌曲,常常在教完一首古诗后就把古诗变成歌教我们唱;您还会根据课文内容给我们唱一些能触动情感的歌曲,教《梅花魂》,就给我们放《我的中国心》……”

  “对,您那时经常提着一个小录音机,用磁带的那种。”

  我告诉学生,今非昔比了,我们现在每一个教室都有一个电教平台,电教手段很普及。学校有专门的音乐室,有电子琴、电钢琴。教学的方式更为多元化。特别是现在,学校领导和老师的观念与时俱进,很少再出现音乐课被主科老师要去的情况了。学校基本上都能开足音乐课。但因为师生人数比例的硬性规定,乡村小学校还是没能完全实现艺体老师专职化。同一个镇的乡村小学,艺体老师有些要跨校上课,有些就只能继续让主科老师兼课。所以,我还是那个“教语文的音乐老师”和“教音乐的语文老师”。

  在学生的回忆里,我的语文课有音乐味,我的音乐课有语文味。这种评价似乎是一种赞美。这样的上课方式有点像我们现在提倡的“跨学科融合”,即课堂内容加入其他课程元素,将其他学科作为辅助工具,通过拓展其他学科领域的知识和教学方法来提升课堂的有效性,保持职业的新鲜感。

  20多年的教学中,我这个非专业的音乐老师曾经转岗教过8年的音乐,正儿八经地做了8年的“专职音乐老师”。成为专职音乐教师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的身体条件。一场手术,意外损伤了我的脊椎神经,让我成了必须与拐杖相伴的人。在教师配置相对不那么紧的情况下,学校免去了我的语文教学工作,让我专职教音乐。后来,人员编制紧张,我又重返语文教学岗位,但仍然担着一两个班的音乐课。算起来,我教音乐的时间比教语文的时间更长。不管是专职还是兼职,不管是身体健康还是身体不好的情况下,我都很享受语文老师和音乐老师双重角色的快乐。

  语文课上,我和学生一起诵读经典,讴歌传奇人生。教学生读字、写字,告诉他们我们不但要说好中国话,写好方块字,也要懂得正确书写自己的人生;教学生写作文,我也跟着学生一起写下水文,告诉孩子们,我跟他们一样也是学生。听到他们的琅琅读书声,我是快乐的;看到他们一笔一画认真的书写,我是快乐的;读到他们的一篇好作文,我是快乐的;感受到他们一点一滴的进步,我是快乐的。

  音乐课上,我和学生一起歌唱生活,歌唱美丽,感受真善美;通过音调、音色、力度、时值让学生去感知和认识声音,提高音乐敏感性,教学生欣赏美、创造美。每一节课的放歌是快乐的,每一次的律动是欢畅的,每一次的排练是认真的,每一次的演出是努力的。和学生一起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这样的互动是幸福的。

  海顿说:“当我坐在那架破旧古钢琴旁边的时候,我对最幸福的国王也不羡慕。”从最初那架吱吱作响的脚踏风琴到音色变化极多的电子琴再到如今的电钢琴,虽然我的琴艺至今仍是业余级别,然而,我的幸福感却一点不比海顿少。

  因为有语文的底蕴,我的音乐课不仅歌声动人,更氤氲着文化气息;因为有音乐的帮助,我的语文课不仅有诗情有画意,还飘荡着动人的音符。我喜欢学生一会儿叫我“语文老师”,一会儿叫我“音乐老师”。因为这两种身份的存在,我成了最受学生欢迎的老师。每天上下班,我收到的学生问候应该是全校老师中最多的。此起彼伏的“丘老师好!”是我每天快乐工作、开心下班的源泉。

  都说音乐是流动的文学,文学是凝固的音乐。我骄傲,在音乐老师和语文老师这两种角色中自由切换;我快乐,且甘之如饴;我幸运,在两种角色中共进成长。

  20多年的教龄,也让我深刻认识到,教学永远是一门有遗憾的艺术。作为语文老师,我是科班出身,总是对自己的工作精益求精,同时自身爱阅读、爱写作,给学生树立了正面的榜样,是市报“教育版”的特约指导老师,同时还有省作协会员的附加身份,自我评价算是合格的;作为音乐老师,我是非科班出身,自身存在不少短板,乡村学校配套设施也存在不少短板,所以学生在“唱游、欣赏、器乐”方面开展得不够,课堂主要是围绕“唱歌和识谱”来进行;作为乡村教师,我们能得到观摩学习和业务培训的机会较之城里老师来说相对较少,再加上自己身体情况的限制,不能更好地成就自己的职业理想。幸亏现在是互联网时代,我可以在网上学习优秀课例,观摩名师语文课、名师音乐课,找到适合课堂的视频和课件补给课堂,丰富课堂。

  平台的限制、人生的苦难都压不垮我。正视乡村学校条件和自身条件的制约,充实自我,创造条件,用心对待每一节语文课、音乐课,努力在教育这块田地里种桃种李种春风。我是快乐的跨科老师!

  (作者单位:广东梅州市蕉岭县上村小学)

责任编辑: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