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由教育造梦渡人 ——小记民国第一位女教授陈衡哲先生

  民国时期,在灿若星河的才女群体中,有一位名声不是特别响亮,但绝不该被世人遗忘的前辈女性,她——就是陈衡哲先生。因为稀缺的理性之光不该被埋没,暗夜探索的胆略应当被铭记。

  陈衡哲,1890年出生于江苏省武进市一个开明的官宦之家,1920年赴美留学,归国后被聘为北京大学教授,讲授西洋史。此外,她还先后在国立东南大学、四川大学等高校担任教职。她是我国新文化运动中最早的女学者、作家、诗人,也是我国第一位女教授。她多才多艺,学术上、思想上独树一帜,在文学、史学、教育等多个领域都有非凡的建树。中国文学史上第一篇白话小说《一日》便出自陈衡哲之手,1917年发表在《留美学生季报》上;她是新文化运动策源地《新青年》杂志最早的女作者;其学术著作《西洋史》《文艺复兴史》历来为学界所赞誉。她成果丰硕,著作等身,桃李芬芳满天下。著名的建筑师、诗人林徽因女士就是她众多优秀学生中的一位。

  被誉为“一代才女”的陈衡哲先生身份太多,头上桂冠太多,不胜枚举。本文主要谈谈教师职业身份的陈先生。综观陈衡哲先生的教育生涯,这位民国时期卓越的才女型教师,一直都清楚明晰自己作为女性的三个重要身份——自我、教师与母亲,她积极协调个人、事业与家庭三者之间的关系,用自己的方法努力去解决这道难题。首先,做好一个人,一个对他人、对社会有用的人,独立的自我,是一个人立足社会的根本,是万万不可丢的;其二,做好一名教师,忠诚于自己的岗位,尽职尽责做好自己的社会本职工作;其三,做好一位母亲,尽心尽力地守护好自己的家庭本位,承担起神圣的母职角色,绝不因工作而懈怠。陈先生说:“一个不思进取,知识储存匮乏的人,一位忽略家庭与母职的母亲,是很难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女教师的。”

  想成为一位优秀的教师,首要的是先做好“人”,这一最为本初基底的角色。只有先做好自己,成为更加优秀的自己,不断丰富学养,提升自己的眼界、站位与素养,才有育人的能力。育己是育人的必要前提与底子。指导别人造梦、追梦之前,自己应有自我成功造梦的经验。在这一点上,陈衡哲先生充满传奇色彩的求学历程就是最好的注解。

  在舅舅庄蕴宽的启蒙与鼓励下,13岁的她在终于说服了母亲之后,远赴广州进入学堂读书。在那样的时代,学堂有着鲜明的男性属性,女孩子会被社会习惯性地拒之门外。尽管舅舅多方奔走,但由于她年龄未满18岁,最终还是被学校拒收了。但她求学的热情并没有因此消减。于是,她成为了舅舅的家庭学生,文化素养深厚、眼光前瞻的舅舅成为了她的家庭教师。舅舅每天下班回家后,教她读书识字,为她阅读报刊杂志,和她交流社会时事……舅舅一年的教育与熏陶,丰富了陈衡哲的知识,拓展了陈衡哲的眼界,为她以后的漫漫求学之旅打下了坚实的基底。

  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也是机缘巧合,一次偶然的机会,陈衡哲得以进入蔡元培主办的上海爱国女校就读,圆了她入学堂读书的梦想。上海读三年书后,敢于突破的陈衡哲,参加了清华大学招收公费留美学生的考试,并且高分通过。也正是这一年,陈衡哲勇敢抗争,逃脱了家庭安排的婚姻,抛弃了世俗认为很完美的官太太身份。有学识加持,有勇气傍身,她的羽翼日渐丰满,一如“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的大鹏,远涉重洋,抬眼张望世界。她义无反顾地继续着自己用知识改变命运的人生旅程。先行者,人们往往只惊艳他们的破茧之“先”,他们的蝶化之美,殊不知,他们“先”的背后是无尽的流离辗转,无边的寂寞孤单,以及遍踏荆棘开创新路的艰难。承担起这些,不单需要忍受孤独的勇气,还要有独自面对曲折的能力。

  她在美国潜心研修西洋史、西洋文学,对西方的科学和文化、民主和自由有独特的感受和理解。有着学贯中西优良教育背景的陈衡哲学成回国后,义无反顾地走进教育领域,做起渡人的“先生”,开始运用所学,反哺教育。进入教坛不久,她一下子贡献了中国教育史上的两个第一:中国第一位拥有硕士学历的女教师,中国第一位女教授。做教师,她一直都是本色当行。一则,她为国家培养出一大批杰出的人才,后来,这些人才中有不少人因深受陈先生的影响而走上三尺讲坛,传道授业为人师,比如前面提到的林徽因。二则,堪为师之师,还指陈先生可做我们这些后辈教师的老师。从她那里,我们能学到如何做教师,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教师。陈衡哲先生的两点做法,今天看来,仍然会给我们以启迪与指引。

  其一,她不拘囿于固定的教材和通常的教学方法,她从不循规蹈矩、不按部就班的个性,促发她跳出教学的既定框架,不做教材的消费者,创造性开发出新型教材供教学使用。她在教授西洋史的过程中发现,一直沿用的教材内容单薄,史料不全,表述粗糙,不够便教利学。于是,陈衡哲决定自己编写一套教材,力求详实还原真实的西洋史。她擎起生花的妙笔,用亦史亦文的笔法撰写了《西洋史》《文艺复兴史》,这两本史书因独特的历史视角、细腻的叙述方式和“文中有史,史中有文”的风格,备受业内人士的欢迎与赞誉。其中《西洋史》在业界引起了广泛影响,被列为新学制高级中学的教科书。胡适给予《西洋史》高度的评价:“一部开山作品,是一部带有创作的野心的著作。”这里的“野心”是胡适一种别出心裁的对创新的赞美。好的书籍与好的思想见地,都经得起时间的淘洗与淬炼。2002年,陈乐民教授在向学生推荐此书时说:“到现在,中国人写的《西洋史》当中,我还没有见过比这本书写得更好的。”在教学中,陈乐民教授一直在使用陈衡哲先生编写的这本书,“用”是最具诚意的肯定与赞美。可以说治史所需的史德、史识和史才,陈衡哲先生都兼备了。

  其二,陈衡哲先生自身独具丰富的课程资源价值。优秀的教师,其人格、德行、学识、理念以及教育教学的方式方法等,都是课程的直接构成要素,是生命载体形式的课程资源。作为课程的直接实施者,教师或显或隐地对学生产生潜移默化的教化与引领。在那个时期,有这样一位开眼看过世界、学识渊博、追求独立自由、个性解放的女教师,她跟那个时代所要求、所塑造的女性有太多不同。这对学生,尤其是对女学生的影响无疑是巨大而深远的。于女学生而言,陈衡哲先生是新女性表率,是她们未来梦想成为的人,是她们在雾海中航行的灯塔和方向。这位不怨命、敢于打破命运安排,勇于造梦改命的女子,是她们的代言人,是她们的精神偶像,教她们如何去做女人,如何成为顶天立地的人。陈衡哲在课堂上对学生说:“普天下的女人都不用裹小脚,可以稳当的立足大地与快速奔跑。女人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要勇敢地去开自己的花,结自己的果。”此语极大地鼓舞了女学生改变自己、勇敢造梦的勇气;同时,也刷新了男学生对社会女性的看法,唤起他们对新女性的重视与尊重。她还说:“为了这个男女平等的个性,我们便不得不要求一个女子发展个性的平等机会,一个在教育上,环境上,以及职业上的平等机会……一个真正解放了的女子,必是受过相当教育,明了世界大势,有充分的常识,独立的能力,与自尊的人格的。”她明确指给女性一条解放自我的途径与方法——接受教育。只有通过不断学习,才能提升自身价值,获得与世俗社会抗争的力量,去改变生存环境与气候,谋求自我发展的空间与平台。这些言论,今天来看,依然不落伍,对现今女性仍很有现实指导意义。

  才女,事业型女强人,但凡有这些标签的女性,通常都会大幅度向工作倾斜时间与精力,一再压缩家庭赋予的职责与工作内容。通常地,她们不熟悉厨房,不愿被生活俗常琐事牵绊,不属于家庭。她们身上没有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味道,缺少一份人间的烟火气息。她们只属于诗和远方。太多这样的精英女性,在光彩闪耀的舞台上发表感言,大多会表达对孩子一众家人的愧疚与感谢。说真的,直到今天,女性想获得成功,需要付出的努力远比男性多太多。笔者对不能兼顾家庭与事业的成功女性是理解的,并抱以尊重的态度。她们很不容易。

  但陈衡哲先生是个例外。她怀孕待产时,正在北京大学任教,事业与家庭如何平衡?事业如日中天的她,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为了能够全身心照顾好家庭和孩子,按下了事业暂停键,选择回归家庭。开启了中国传统女性相夫教子的生活模式。很多人会问,这是不是一种前功尽弃的倒退?这是不是追求独立自由的失败?很多人对她的这一抉择是心存疑问的。世人如此,连她的知己胡适也很不解。其实,这一次,陈衡哲先生是基于母亲的身份做的选择。这时,教师的身份朝后退了退。这对一位立于时代潮头领航的新女性来说,迈出这一步,是多大的牺牲啊,这同样需要勇气。当然,也会收获到只有母亲才有的乐趣。因此,不论是决定外出工作,还是选择回归家庭,都是陈衡哲先生“女人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的独立自由精神的体现,她并没有退出教育的舞台,只是改变了生活方式,将教育的阵地放在家庭之中。陈衡哲先生说:“女子不做母妻则已,既做了母妻,是必不可以不尽力去做一个贤母、一个良妻的。精微的母职,却是无人能代替的……”她认为母职是神圣而伟大的,这是一项特殊的教育事业。她一辈子都在尽心尽力地担当自己的母职。她说,照顾家庭,培养孩子是一个阶段的重点工作,但不是全部人生的唯一目标。后来,她一边教育子女,一边著书立说,发展个人事业。她从来没有放弃前进,也从未放弃成为最好的自己。她以自己为范本,致力于培养孩子独立自由的人格。在这位优秀的家庭教师的启蒙教育下,她的孩子都成长为学有专长的大学教授。她的家庭成为遐迩闻名的教授之家。不得不说,优秀的人不论置身哪个领域,切换到何种生活方式,都会焕发光芒,都能够发挥出自身的影响力与价值,都可以将手上的事业做得风生水起,都能够将人生活得很“自己”。

  写到这里,我想起钱钟书先生对妻子杨绛的评价:最贤的妻,最才的女。我想如果把这句话再扩展一下,同样可以拿来形容陈衡哲先生:做人,是最优秀的人;为师,是最卓越的师;做妻子,是最贤的妻;为母亲,是伟大的良母。

  (作者单位:江苏睢宁县庆安中学)

责任编辑:黄佳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