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和马尔库塞的异化思想对比研究

  摘 要:马克思在批判继承费尔巴哈的宗教异化思想的基础上,以劳动为切入点,阐述了劳动者与劳动产品、劳动、人与类本质和人与人的关系的四种异化表现,深刻揭示了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工人的现实生存境况。作为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人物,马尔库塞则以科技为切入点,关注当代资本主义工业社会单向性问题,提出技术异化思想。总的来说,马克思从经济视角,以劳动为切入点研究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现象,异化的扬弃是实践性的、现实性的活动。而马尔库塞则从社会视角,以技术为切入点,阐述其“单向度的人”理论。由于其停留在人本主义范围,所谓的革命手段,即“大拒绝”的方式,仅仅是对现实的妥协之下的无奈的暴动,无法成为扬弃异化的现实策略。

  关键词:马克思;马尔库塞;异化思想

  马克思的异化思想的发展是一个逐步走向科学的过程:早期的异化思想以劳动异化为切入点来批判现实问题,阐发对未来的构想,隐含着人本主义色彩。后期的异化思想演化成为立足于科学实践观和历史唯物主义范畴的物化理论,对资本主义境遇下工人被物化的生存境遇展开了批判。而马尔库塞则在马克思的基础上,对资本主义工业社会的全面异化现象进行了批判,并将其归因于科技。

  一、马克思的异化思想

  马克思批判性地继承了费尔巴哈宗教异化思想,通过对世俗社会现实问题的关注,逐步发展成具有自身特殊的异化思想。通过观察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工人劳动的现状,马克思认为工人的劳动发生了异化,人的类本质、人与人得关系都发生了异化。这是费尔巴哈的宗教异化观在现实层面上的投射与超越,为后期的资本主义物化批判奠定了基础。

  (一)劳动者与劳动产品的异化

  “工人生产的财富越多,他的生产的影响和规模越大,他就越贫穷。工人创造的商品越多,他就越变成廉价的商品……这一事实无非是表明:劳动所生产的对象,即劳动的产品,作为一种异己的存在物,作为不依赖于生产者的力量,同劳动相对立”[1]。首先,马克思一针见血地指出,工人将自己的生命外化于劳动产品,劳动产品原本应是劳动者的对象化。但在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资本家占有原本归属于劳动者的劳动产品,即工人的劳动创造出了同其自身相对立的、异己的存在。在这样的条件下,劳动者为资本家生产得越多,他自身就越贫穷。

  (二)劳动本身的异化

  其次,“异化不仅表现在结果上,而且表现在生产行为中,表现在生产活动本身中……如果劳动的产品是外化,那么生产本身必然是能动的外化,活动的外化,外化的活动。”[2]除了工人与劳动产品相异化的问题以外,马克思也思考工人与劳动本身相异化的问题,即劳动不再是人的自主活动,而是成为了一种被动的、强迫性的活动。原本作为人的现实化的劳动行为变成了对工人的一种否定,工人只能在流水线上重复着同样的工作,劳动从一种幸福的创造性活动变成了摧残人的肉体和精神的谋生活动。这种活动对人来说是一种外在的、奴役性的活动,令工人们避之不及。因而,作为劳动的主体,工人反而受劳动支配。工人的劳动并没有满足工人本身的欲望,而是满足了资本家的欲望,并且这种满足是通过工人的自我丧失而实现。马克思认为,工人的自我丧失是人的本质的丧失,工人在异化劳动中仅仅是为了谋生。

  (三)人与类本质的异化

  在得出上述两个规定之外,马克思进一步指出人与类本质也发生了异化。马克思认为,不同于动物,人的活动是一种意识性活动,是有目的和创造性的。而动物与大自然是直接同一的,它们的活动只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求生。而人却能够按照自己的标准和尺度改造无机界,进行全面的生产与创造。这种生产不同于动物的生产,是脱离了肉体需要的创造性活动,与人的天性相符,有着美好的价值指向。但在私有制条件下,当劳动发生了异化,个体与类的关系也就被割裂了。个体为了生存而劳动,因此不得不把类贬低为维持其生存的手段。每一个个体都把劳动这种自由自主的、符合人的天性的活动降低成一种仅仅为了维持肉体生存的手段。由此,人的类本质也发生了异化。

  (四)人与人的关系的异化

  基于上述三个规定,由于每一个个体都发生了异化,因而在交往中,人与人的关系也随之异化。“凡是适用于人对自己的劳动、对自己的劳动产品和对自身的关系的东西,也都适用于人对他人、对他人的劳动和劳动对象的关系。”[3]每个人都把自己作为目的,将他人作为手段,其结果必然造成人与人的关系相异化。资本家与工人之间的阶级对立是这种异化关系的典型表现。工人为了谋生而被迫重复着枯燥的劳动,对工人自己来说,劳动是痛苦而无奈的。但对资本家来说,由于能够占有工人创造的剩余价值,在这种贪婪的活动中,无需劳动即可获得快乐。因此,被异化的不仅仅是工人,实际上,社会关系发生了全面的异化。

  二、马尔库塞的科技异化观

  作为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人物,马尔库塞分析了发达工业社会的政治、生活、思想、文化、语言等领域,关注资本主义制度中“单向度性”问题。在1964年发表的《单向度的人》中,马尔库塞以科技为切口,阐述了其科技异化观。

  (一)发达工业社会异化的根源

  马尔库塞认为,发达工业社会异化的根源在于科技的异化。所谓科技异化,是指科学技术原本应该为人所用,但人们通过科学技术创造出来的产品在一定程度上反而成为一种异己的力量,不但在无形之中压抑了人性,并且成为人的本质力量的自由实现的否定性因素。在这个意义上,科学技术发生了异化,不是为人所用的,而是一种新形式的奴役。

  马尔库塞所处时代是资本主义生产力迅速发展的时代。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整个社会呈现出一种合理有序的繁华景象。生存于其中的人们不再如马克思的年代那样感到不安,反而感到舒适而满足。马尔库塞指出,在这种和谐的表象之下隐藏着一种“舒舒服服、平平稳稳、合理而又民主的不自由”[4],即科学技术成为一种新的控制形式,渗透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在无形之中统治着人们的思想,使人们丧失了斗争的欲望和沉迷于这种生活。因此,科学技术的发展提高了人们的生活水平,也提高了人们对现存制度的顺从度和认同感。在这样的社会中,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少。

  (二)发达工业社会异化的表现

  1.单向度的人

  科技的异化与人类的异化是同步发生的。科技提高了社会生产率,但高度自动化的生产方式也压制了人的个性。人的主体性地位逐渐丧失,整个社会受到了科学技术的控制。人类原本应该成为科技的主宰者,却成为了科技的附庸。人们越来越感觉到,离开了科学技术就无法正常生活。人们不再愿意为更远大的理想而打破当下的舒适圈,“当它给社会带来明显的经济和政治的不利并威胁到整个社会的顺利运转时,就更是如此”[5] ,连工人们都无意识地接受了科技的统治。

  对科技的依赖最直接地表现在车间工厂里。工人每天要花费大量时间操作机器,并日复一日地重复同样的工作。这种片面的、程式化的工作压抑了人的个性,是毫无创造性的。正由于此,真正意义上的生产性的工人越来越少,非生产性的工人越来越多。另外技术的发展缩小了工人和资本家的职业层次的差距,社会出现了扁平化的趋势。工人不再像马克思时代那样依靠出卖体力劳动获得报酬,不再为衣食住行而担忧。处境的改善给工人造成了一种获得了自由的假象,因此他们沉迷于舒适圈,并不愿意与这种制度相对抗。

  物质条件的满足使人获得消费的自由,但这种需要的满足被马尔库塞认为是虚假的需要,阶级差异的同化也造成了“平等”的假象。“如果工人和他的老板享受同样的电视节目并漫游同样的游乐胜地,如果打字员打扮得同她雇主的女儿一样漂亮,如果黑人也拥有凯迪拉克牌高级轿车,如果他们阅读同样的报纸,这种相似并不表明阶级的消失,而是表明现存制度下的各种人在多大程度上分享着用以维持这种制度的需要和满足”[6]。发达的工业社会表面上呈现出虚假的和平,换来了人们内心的安逸。随着人们对社会制度认同感的提高,人的否定性和批判性丧失殆尽,新的生活方式对人性的压抑是更加全面而隐蔽的。科学技术通过抑制性的满足逐渐消磨人的反抗欲望,工人们已经被消解为丧失了批判性的单向度的人。

  2.单向度的社会

  从文化领域来说,在落后的前技术时代中,高层文化是与现实之间存在着断裂、表现出强大的张力的批判性文化。而在发达的工业社会中,高层文化中的革命性因素被抹去,多元主义的文化对当下的制度越来越顺从。文化与生活之间的张力消失了,而成为整齐划一的单向度的文化。在此影响之下,人们的观念潜移默化地趋向同一。

  “把个人束缚于社会的机制已经改变,而社会控制就是在它所产生的新的需要中得以稳定的”[7]。大众传媒的出现加速了社会的全面异化。各种广告侵占了人们的闲暇时间,利用消费者的心理制造出虚假的需要,不断地向民众推送新卖点,鼓动消费。作为消费者,无法分辨真实的需要和虚假的需要,甚至无法遵从内心的喜好,只能被广告所塑造的消费热点所支配。在控制的新形式中,从表面上看,消费者能够进行自由选择,但并不意味着真正的自由。所谓的自由只是人们在提供的现成的选项中做出被动选择。全面受控的个人是无法察觉到这一点的,这一点反过来证明了控制的有效性。

  “凡是其内容超越了已确立的话语和行为领域的观念、愿望和目标,不是受到排斥就是沦入已确立的话语和行为领域。”[8] 自由原本应是遵循自己内心深处的纯粹而真实的愿望而行动,自由社会则理应具备自我批判和创新的能力。而发达工业社会则通过对虚假的需要的满足,压抑了人们摆脱奴役状态的欲望,使人们失去了真正的自由。因此,马尔库塞称,发达工业社会是一个极权社会,以其强大包容性调和了各种社会矛盾,从而带来了一种受控制的繁荣。这是资本主义社会的虚假繁荣,仅存的微弱的对抗力也仅仅是在维持现有秩序前提下在被容许的限度内发生的。

  三、两种异化思想的比较

  马克思和马尔库塞的异化思想存在着一定的相似性,但由于二人所处的时代背景的差异,他们对异化的批判视角和扬弃方式上有着不同程度的差异。

  (一)批判视角的差异

  马克思从经济视角,以劳动为切入点研究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现象。在私有制下,工人无法占有自己生产的产品,且不再按照人的天性欲望从事劳动,而是将其作为谋生手段。个体为了实现自我而将类贬低为手段,进而人的类本质、人与人的关系都发生了异化。这种异化的劳动激化了阶级矛盾,是无产阶级进行反抗的动力。马克思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社会现实问题,深入分析了商品经济的生产和交换领域的异化,并进一步探究这些社会异化现象背后的根源,由此展开了对私有财产的批判。

  马尔库塞则从社会视角,以技术为切入点,对发达工业社会或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整体展开意识形态的批判。马尔库塞认为,发达工业社会压制了人的个性,人的价值取向逐渐趋同,个性似乎成了不合法的选择。同时,整个社会也呈现出单向度的趋势。合理有效的技术理性代替了以往直接的政治手段,政治统治以更隐蔽的方式起作用。同时,在经济领域,大量商品涌入市场,商业广告充斥着荧屏。技术在带来了经济繁荣的同时侵占了个人空间,个人被迫纳入社会大机器的运转轨道之中,工人沉迷于安逸的生活而丧失了革命性。在文化领域也是如此,艺术的异在化特质消失而屈从于现实,文化被纳入商业秩序,失去了其高雅的艺术价值和审美价值。

  总体来说,马克思是立足于经济视角进行分析的,把异化归因于私有制。而马尔库塞则是立足于社会整体,从政治、经济、文化等多个领域指出了异化的表现,并将其归因于技术理性。

  (二)异化的扬弃方式的差异

  “自我异化的扬弃同自我异化走的是一条道路。”[9]马克思认为,私有财产是人的自我异化的表现,对私有财产的扬弃将迎来人的自我异化的扬弃。“历史的全部运动,既是这种共产主义的现实的产生活动……又是……生成运动”[10]。历史的发展就是一部异化史,是劳动向自由自觉的活动的复归。在马克思看来,当下的异化是历史发展进程中必不可少的阶段,促进了生产力的高度发展,为共产主义的实现提供了一定的物质基础。马克思对历史的把握是辩证的,并非以不合理的当下去预设未来,而是站在历史的高度来把握当下的社会现实。在马克思那里,异化的扬弃是在物质资料生产的基础上伴随着矛盾的扬弃而实现的。异化的主体是处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中、进行物质资料生产活动的现实的个人,因此,异化的扬弃是实践性的、现实性的活动。

  马尔库塞将异化归因为技术的意识形态化,但技术的积极影响又无法被否定。因此,马尔库塞始终找不到解决异化的现实途径,只能诉诸于非暴力的因素。为了对抗同质化,他主张让艺术、美学、价值三者相互融合,从文化革命、意识革命、本能革命多方面联合开展总体革命,“从憎恶中产生革命”。在发达的工业社会中,马克思意义上的无产阶级已归顺于资本主义制度,已经无法承担革命的重任。马尔库塞认为,只有那些尚未被所同化的力量,如失业者、流浪汉、学生、知识分子等,才能形成新的反叛力量,将拒绝同现有的秩序和解。只有他们,才能在知识分子的引导下联合起来,主动挑衅专制制度,同现存的一切进行彻底的决裂,即马尔库塞所主张的“大拒绝”。

  总而言之,马克思辩证地把握异化和异化的扬弃,把两者都看作历史发展的必然环节。从总体来看,马克思的异化思想是站在科学的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上对历史的辩证把握。而马尔库塞的异化观依然停留在人本主义的范畴,所提倡的是一种基于思想领域和心理因素的意识形态革命,因而只是批判的武器。“大拒绝”的方式也仅仅是对现实的妥协之下的无奈的暴动,因而无法成为扬弃异化的现实策略。

  参考文献:

  [1][2][3][9][10]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56,159,163-164,182,186.

  [4][5][6][7][8](美)赫伯特·马尔库塞,著.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M].刘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3,4,9,12,10.

责任编辑:姜淑娟